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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弄不懂,自己和村里人在黄店村一年到头想什么时候上树就上树,在城里自己上了一次树,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动作来。这下去还不知如何收场呢?黄洋坐在树桠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敢,真的难住了。
黄洋后来是被消防梯接下来的,聚在树下的媒体记者一蜂窝地围上去问黄洋,黄洋就实事求是说了。次日各种关于黄洋的报道出来了,结果,县城里的市民十人倒有九人说,这个人脑子里肯定有病。
二
黄洋坐火车转汽车,终于到了家乡所在的镇上。出了站,他深深吸一口来自家乡的熟悉的空气,心里说一声,终于能回家过年了。
“黄洋,黄洋。”出站的如水人流中,传来一声声粗犷的喊声,黄洋一看,竟然是黄店村的村长在挥手招呼他,黄洋有些奇怪,这个按字辈应该喊一声叔的村长,平日在村里见面喊他,都是鼻子里“哼”的一声作答的,今天怎么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招呼黄洋了。
见黄洋到了跟前,村长一把抓住黄洋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身边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说:“这是镇政府的宣传委员张领导,知道你今天回来了,专程让我带他来一起接你,镇长要亲自接见你。”黄洋更糊涂了,平时这些镇村干部没事见不到影子,有事更是不见人影,今天怎么啦?想想自己又不是什么大老板,“见我干嘛?”
“先上车,镇长还在等着你呢!”村长不容分说拉起黄洋上了站外停着的小车,一边还忘不了吩咐黄洋几句,“我这个村长还没有这个待遇呢!你见了镇长不要瞎说话,千万别丢了我们黄店人的脸。”黄洋嘴里连连答应,心里依旧一团雾水,有些发毛。
见了镇长,黄洋心里大安,原来镇长知道上过电视、登过报纸的黄洋把自己家乡说得像个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夸奖黄洋替家乡人长了脸,并嘱他以后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多介绍镇里和村里,还说家乡知名度高了,会有人来投资办企业,像黄洋这样的就不用去外面打工,在家门口就可以挣钱了。一番话,说得黄洋心里暖乎乎的。
回到家,村长在村里添油加醋比划了镇长接待黄洋的情景,这一下,黄洋的年过得比以往那一个年都开心。不要说黄洋在村里到处听着赞扬话,连家里人也跟着他沾光,走在村里,乡里乡亲见到了都比以前客气许多。
过完年,黄洋又回到安城打工,继续在上一年未完成的工地上接着干。人在安城心在家,只是每次打电话回家,总能从父母亲的嘴里时常了解到老家那个山村的一举一动。村里几乎在黄洋打电话回家的每一次都有新的变化,可以说这些都是黄洋带来的。
正月一过,一拨拨城里人来到了黄店,纷纷说电视上那个叫黄洋的人说得那么好,实地来看看……又过了一段时间,说是从城里来黄店踏春的;紧接着是看桃花的、赏油菜花的……村里有人开了小店,也有人开了饭店,还有人买了车,专门用来接送城里来的客人,去村北的千年古寺幽西寺拜佛祈福的……
到了下半年,居然有人从黄店村南的千亩古森林里看出了商机,投资办起了木器加工厂,村里村外机器轰鸣,生意兴隆。据说这个老板还是镇长牵线搭桥招商引资来的……
开始,黄洋在父母的嘴里,还能听到几句村里已经改变了,不再是年轻人外出打工谋生,只剩下妇女以及七老八十这一些“6038部队”,村里是越来越热闹了。几个月后,黄洋再也听不到父母亲的报喜声,除了抱怨还是抱怨。村子失去了原来的平静,以前是夜不闭户,现在就是大白天不锁门也会被小偷光顾。半夜里是机器声隆隆,吵得人睡不着觉。村里清澈见底的小溪水一片浑浊,水边到处是游客扔下的塑料袋和饮料瓶,一到夏天,臭气扑鼻。老人每次电话来说得最多的,就是“作孽啊”!
黄洋心里难受极了,觉得这一切应该是自己种下的因结成的苦果,只是当初黄洋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恶果啊!黄杨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亲,也对不起村里的父老乡亲……
黄洋决定回家去一趟,实地看一下父母哭诉的现状。打了个电话给父母,告诉自己想回家一趟。不料父母绝口反对,要他千万不要回去,说是村里大部分人说了,村子从当初的世外桃源,变成现在的人间地狱,都是黄洋胡说八道带来的后果。村里老年协会的老人们说了,不准黄洋回家来,谁见了都可以打,打得黄洋不敢回家为止。黄洋惊得差点扔掉电话,想不到自己的无心之过带来了村里人这样的痛恨,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黄洋找到当初采访报道过他的报社、电视台,人家根本不理他,找到信访办,也被人当精神不正常干了出来。想了几个晚上,想不出一个好办法。黄洋只好求救于一起做工的伙伴,这些一起从自己家乡出来的同事,既为家乡的变故痛心,也替黄洋不平。最后,大家觉得还是必须引起媒体的注意关注,不然就不会有效果。不然,凭几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又有谁会来关注呢!
挑了一个大晴天,黄洋爬上了城里最高的电视转播塔,几个伙伴马上拨通了早就打听好的电视台和报社的报料电话。
三
景观塔下很快聚集了上千人,现场一片混乱,劝导的、怂恿的,同情的、咒骂的,围观的人群吵成一锅粥。也有认出黄洋的,说去年上树,今年跳塔,他到底要干什么啊?上面的人看塔下的人越来越多,干脆不叫喊了,只说,等市长来了再说原因。
人群一阵骚动,人流中分出一条路来,黄洋看到电视上见过的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市长在一帮人簇拥下来到了塔下。立定后,身后有人递过一个喊话喇叭
“上面的农民朋友,我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黄洋和几个伙伴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大声开口了,
“你是安城的市长,就是安城这个家的家长,你这个家长就不能管管你们的市民。我今天就要骂你这个光吃饭不做事的家长。”
“去年我说了一下我们老家山清水秀、风光优美,一年时间,你们去看看,山上山下到处都是你们城里人扔在那里的垃圾,清澈的山溪水再也看不到了!还搞什么招商引资,那个竹木加工厂是什么县领导的亲戚,不但吵得村里人都说要少活三十年,还把我们几百年前祖宗留下来的风水林快砍完了,去年你们的电视还说我们那里是世外桃源,现在是人间地狱了……”
说着说着,黄洋哽咽了,他悲愤得说不下去了。他的一个伙伴接过他的话头。
“你们不知道啊!黄洋的村里人都怪黄洋去年乱说山里的清静安宁,环境优雅,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村里那些老年人找到他的家人,要他们转告黄洋,不准回家,见了黄洋回家谁都可以打。你们想想,这些都是你们城里人作的孽啊!”
……
塔下的市长和围观的人群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他们不是真的要跳塔轻生,而是要维权,要反映民声。市长也有些动容了。他拿过话筒,“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你们先下来,我责成有关部门对这件事做个彻底的了断。你们说得对,我们不能把发展以破坏环境为代价,更不能把城里的污染转移到农村……我们既要发展经济,更要保护环境,把青山碧水还给大家。”
就凭市长几句话能够改变一切,塔上的黄洋他们依旧有些不信,“我们不信。我们找过报社、电视台,也去过信访中心,没人理我们。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我是市长。我当着这里上千市民的面保证,如果一个星期后,你们看不到相关措施出台,我引咎辞职。”
二天后,安城上下掀起了一场“安城精神”的思想大讨论,有人专门撰文说是一个叫黄洋的农民给全体安城市民上了一堂课……;三天后,从黄洋老家传来消息,一批批身穿红马褂的城里人,说是安城环保志愿队,专门来村里村外捡垃圾的;五天后,黄洋村里新办的竹木加工厂说是无证经营,更不是什么县领导亲戚,被取缔关停了。……
黄洋打工之余,每晚在电视里看到这些变化和从老家来到消息,黄洋心里想,回家的日子应该不远啦!
四
更意外的是,黄洋骂了安城市长,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反被破格授予“荣誉市民”的称号,并奖励一套五十平米的小居室二手房,报纸、电视吵得沸沸扬扬。黄洋依旧在建筑队里做着自己的小工,外面一切似乎和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