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到嵩溪这个村名，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喜欢。嵩，俨然山高也，溪，流水潺潺，想来一定是山环水绕风景绝佳的好去处。

纸上得来总觉浅，不如实地去看一看，于是，呼朋唤友找到那个躲避交通要道数十公里的深山古村。果不其然，村后峰峦叠嶂、可远眺钱塘江一线潮的鸡冠岩为县内第二高峰，整个村落背依鸡冠岩等绵延数十里的峰岩，错落有致，环拱村四周。村东有石壁耸立若青龙蟠伏，村西有前山峰似白虎蹲峙，村后三水合汇，一明一暗，潺潺缓缓，穿村而过，村以溪为名。站在高处俯瞰全村，宛若群山怀抱其里，颇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幽雅出尘超脱高澹之感。

一脸憨厚的村里人不以为然，告诉我村口那条磨得发亮打滑的鹅卵石路，是被几百年来的辚辚车声压出来的。嵩溪这个千年古村，不像江浙其它古村一样，向世人展示的仅仅是儒家文化和传统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嵩溪的先人在几百年前开始开凿村前的石灰石，烧成石灰，贩销各地。石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农家除虫的良药，也是建筑房子的主要材料，嵩溪人近则县内，远则用独轮车、双轮车拉着石灰，销到邻近的诸暨、义乌、东阳，商贾往来，嵩溪一度被人誉为“小杭州”。石灰这笔源源不断的财富，使得嵩溪人在莳弄庄稼解决温饱以外，有一笔额外的经济收入，可以崇教兴学，培养村中后代，成为耕读传家的世家弟子。

嵩溪诗社是可以代言千年古村文化积淀和底蕴的村人结社，清康熙年间，嵩溪人徐敬臣创立嵩溪诗社，结交文人学士，在村内外诗词唱和，后有徐思祚、徐思琛、徐宗义等接力，主持诗社，前后延续一百多年不衰。一个村级诗社，历时这么长的时间，在国内也不多见。后来由于历史原因，诗社不复存在，只是嵩溪村里的诗词书画文化一直如村里的溪水一样，虽平缓流淌，时有几许耀眼的浪花跳跃不停。清后期及民国名家迭出，名闻乡里，远播宇内，如徐子静的人物花鸟画、徐品元父子的经史文章、徐馥堂父子的书法到徐菊傲、徐天许父子及徐晓窗兄弟四人的书画，徐察人的诗词被誉为县内三杰之一，徐心泉的精工雕刻等等，堪称人才辈出，举不胜举。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嵩溪村徐千意等人承继先人流风余韵，重新组建“嵩溪学社”，近三十年的弘扬和发展先人遗风，成果斐然，声望卓著。

隆冬季节，最适宜的就是找个有太阳的清净地方坐一坐，发发呆。在这尘嚣满天的当下，嵩溪就是这样的绝佳选择。这个至今保存着数十幢千余间明清及民国古建筑的浙中山村，大部分村民平时奔波在天南海北经商办厂，整个村落宛如一幅遗失在人间的水墨画，静悄悄的铺陈在青山绿水之中。长长的弄堂，艺术一样的石子路，高高的马头墙，偶尔会碰上一个满脸皱纹和灰旧黛墙古民居相对益彰的老人，让你感觉时空交替，几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历史的深邃之处。

可以一个人，也可以约三五好友，不疾不徐，悠悠地穿行在迷宫一样的长弄堂，旁边高台们、翘马头的四合院，次第展开，迎接检阅一样。你走进去，就会有人告诉你这是已故中央工艺美院教授徐天许先生的故居，从徐天许祖父辈开始，代代都有诗书画传人，堪称诗书画传家。走着走着，墙上一幅已被保护起来的壁画，是清末徐希仁一百多年前留存下了的墨宝。如果对书画略窥门径，不妨悄立片刻，穿越时空，和兼善人物、山水、花鸟的徐希仁先贤，切磋一番。结构简洁大气的明朝牛腿，气势恢宏古朴的清代及民国江南民居特色，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古村落风情，一切都是随心随意随喜，闲庭信步，悠哉游哉，乐在其中。

转过一条巷子，耳里转来“吱咕嘎”“吱咕嘎”的声音，一个陈旧却收拾得整洁干净的院子里，一对老夫妻正在石磨上磨豆腐，古老的石磨正在欢快地唱着歌，乳白的豆浆从两半石磨中间“汩汩”流淌出来。问及，说是明后天城里的儿子要带朋友来家里玩，做点盐卤豆腐当菜。男的双手一推一拉转动着石磨，女的一手扶住浸着黄豆的桶，一手用调羹舀着泡胀了得豆子望磨眼里添加，阳光斜斜的，照在两人身上，很温馨也很宁静。这样的场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了，小时候在老家逢年过节都可以看到的寻常镜头，竟然让我久久挪不开步子。

格局差不多的另一个院落里，还能看见临门一台老式织布机，一个老年妇女坐在机子前，悠闲地织着布。双脚一上一下踩着，发出“唧唧”的声音，双手一来一回，梭子在线缝间往来穿梭，红蓝相间的布幅在身前渐渐延伸。这种近乎古老传说的手工，不要说城里，就是乡间，大多早已成为老一辈人嘴里的回忆，想不到在嵩溪，如画一样，静静地仿佛在述说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走得累了，可以挑选一棵苍老的大樟树，坐在树下发亮的石头上，体会山村那种宁静的安详和惬意。或者找一处有几个聊着家常晒着太阳的老人身旁，用一脸廉价的笑容，就一定能换来老人真诚盛情的邀请。每一个古村的沿革都是一部编年史，一茬又一茬的老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起码也是他们所居时代的一本断代史。这些如诗意夕阳一样逐渐消亡的“断代史”，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嵩溪的历史，自豪而不倨傲，自信而不张扬，你会觉得自己也正在慢慢演绎成嵩溪的历史情节。

古今传诵的“嵩溪十景”，历经千百年的风雨洗礼，江山兴废，大多依然保留着原有的姿态和风韵，“鸡冠望潮”“屏山拱翠”“样畈禾浪”是用来凝神相顾和可以亲心亲力体会妙趣的，“溪桥月色”“庵岩晴雪”“石潭龙映”“西岭秋阴” 则是宜观赏更适宜静悟诗情画意。剩下的“燕诒春诵”“东壁石斧”“嵩麓灶烟”，最适合静心倾听和触摸嵩溪耕读文化脉络的所在，惜今已成为凭吊的遗存。“水绿峰明古老村，老屋灰墙藏历史”，嵩溪诗人徐千意的诗句，正是悠游嵩溪这个古村落的真实写照。

从嵩溪返回，继续跋涉在人生奔走的旅程中。时不时的，总觉得虚空中，有一股似有却无的馨香自远而近，飘飘袅袅，让人忍不住猛抽鼻翼，想着留住这股特有的馥香，我知道那是嵩溪的召唤和诱惑。这让我把思绪拉到很远的老家山里，一到春天，不时地会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奇香，我知道那是空谷幽兰自吐芳特有的馨香。不以无人而不芳，不因清寒而萎顿。你去，它在，幽香四溢；你不去，它也在，奇香妆点着春天。陡然觉得，这千年古村嵩溪，不也正如山野幽谷的兰花，那份宁静致远，那份淡然超脱，丝毫不因外界因素受到惊扰，悄立于天地之间，袒露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独特的静谧、优雅之美。

(作者：徐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