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从宾馆打来的老师电话，正清不仅仅感到意外，简直是惊诧。老师一声不响从几百里外赶到他任职的海滨城市，不是万不得已，年逾七旬的老人不可能亲自赶来。正清马上安顿好手头的工作，匆匆赶到老人入住的宾馆。
     正清来海滨城市上任之前，去向当年有恩与他的中学老师严逸云辞别。这位退休后浸淫书画丹青、在省内小有名气的老画家。见当年自己的得意门生上门，拿出一幅早已准备的画送给正清。
    正清连连推辞，他知道老师的画一平方尺万把块钱，一幅中堂动辄几万，这礼太贵重了！严老当着正清的面打开画轴，只见整幅画面，嶙峋的一方太湖石旁，数瓣绿叶俯仰有致，一枝菊花旁逸斜出，正迎风怒放，大有一枝独秀之状。此番意蕴，更显菊花傲霜斗雪的清逸高尚。题款“秋菊傲严霜，历寒犹挂枝”。
   “正清，这么多年，你我情同父子，这说钱不是伤感情吗！再说，你应该知道我的秉性，这仅仅是一幅可以论价钱的画吗？”
  “老师，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正清恭敬地站起来，把画重新卷起来，“我会把画挂在办公室，就当老师在我身边。”
正清带着老师送的画赴任，每到一个任上，亲自过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办公室里挂好这幅“秋菊图”。几年下来，年年都有人来询价，想买他的画，正清一概婉辞。他知道这些人中，只有极个别的懂得画的价值，大部分人都是想买这幅画主人身上附带的价值。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斗霜傲雪后凋谢了依然挂在枝头的秋菊。老师当初送他这幅画，不过寄予希望于他，学做不畏风霜的秋菊，他懂老师的心意。
见了老师，正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原来孙子参加国考，考上了正清所在城市的一个职位，这次是过来参加面试的。老人好几年没见着正清了，就抢着要陪孙子过来，只是想和正清见个面叙叙旧。
    正清知道老人是不想惊动自己，一切等事情结束了才告诉自己。唉！这个正直耿介一辈子的老头啊！正清在心里暗自赞许。
    下班后，正清推掉事务来到宾馆，陪老师和他的孙子小严一起吃了顿饭。晚饭后特地叫了个车，陪老师在市中心兜了兜，赏赏夜景，一直到很晚才返回。看得出，老人很高兴。正清挽留老人多住几天，老人推辞，本来不想惊动他，或许自己真老了，见得一面少一面，就想着和孙子一起来了，说得正清也有些动容。是啊！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
    毕竟是一市之长，正清陪老人吃饭、在市里兜风的事很快传开。老人孙子招聘单位的领导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于是一个电话打给老人的孙子小严。这小严也就老老实实说了爷爷和正清市长的关系，领导一迭声地说小严，你面试时怎么不说呢！
    严老师的孙子如愿以偿到了报考的单位上班，一家人都很高兴。
    上班后，领导对他格外看重，出去办事经常带他一起出去，偶尔还会和对方介绍这小严和正清市长的关系。说实话，一开始，年轻人脸薄，有些不好意思，慢慢也就习惯了。渐渐地，他发现了其中的奥妙，领导总是在办事不太顺利时，恰逢其时介绍自己的身份。他明白了，领导在利用自己和市长的关系。时间一长，他的心里开始滋生一种不安和兴奋。不安的是，如果市长知道领导利用自己打着市长的招牌，后果会怎样？兴奋的是自己也可以利用一下这现成的条件、资源，早点逮个机会和领导提个要求什么的，不然，这不白瞎了。
     正清对小严上不上班一点也不知情，他也不想过问，如果自己贸然去过问，老师知道会怪自己的，他几乎忘了这事。直到半年后，他陆续接到有同事或朋友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个侄子在某某单位上班？他才陡然想起这事。他也终于知道，还有人在外面打着自己的招牌，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让秘书安排和小严以及他们领导见了一面，严肃训诫了那个领导扯大旗作虎皮的行为，以后再不准带着小严打他的招牌。
     最后，正清叫住小严，问他出来工作爷爷没什么交待吗？小严一脸不屑，说爷爷送了一幅墨竹图，挂在墙上黑漆隆咚的，就没挂。正清市长指着身后的“秋菊图”说，这是我离开家乡上任时，你爷爷送我的，这些年我也一直朝着你爷爷期望的目标努力。我敢肯定，你爷爷还在“墨竹图”上题了类似“未老先有节，凌云仍虚心” 的款，看见小严脸上露出惊讶神色，正清接着说，你爷爷希望你做人做事有气节、虚心上进啊！看来你真是辜负了你爷爷的殷切厚望啊！
     小严脸红红的，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正清望着他，心头颇有些沉重。

（作者：徐水法，本文曾刊于2015年第五期《四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