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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小鸡哦——,卖小鸡哦——”,小时候,每当听到这样悠长的吆喝声,村里准是来了卖小鸡的师傅,挑着一根加长的毛竹扁担,两头挂着两只扁圆的大竹篓,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为此,卖小鸡的师傅得了一个雅号——“扁担”。
“扁担”放下担子,打开大竹箩的盖子,上下三层,每层挤满刚刚孵出来的小鸡,发出“叽叽叽”的欢叫声。撒一把碎米,小鸡在大竹箩里跑来跑去,抢着啄米,叫得更欢了。因为好奇,我跟村里的小孩一起蹲在大竹篓边,用小手轻轻地抚摸毛茸茸的小鸡,感觉软软的、暖暖的。
家庭妇女熟练地把小鸡从大竹箩中捧出来,放在地上,让它走两步,看看跑动是不是老练,体格是不是健旺。小鸡的价格不是一只一只算的,而是一块钱三到四只。买了小鸡,还要讨点添头——娘家米,多少不论。按风俗,小鸡吃了娘家米,快长快大,宜其室家。
“扁担”卖掉小鸡,收购鸡蛋,挑回孵坊,每只八分钱。他总是眼观四路,看看附近有没有养公鸡,有公鸡就收,没公鸡就不收。如果没有公鸡,母鸡生的鸡蛋没有受精,孵不出小鸡。有的人家没有养公鸡,主妇只好混进有公鸡的人家,蒙骗“扁担”。
当时,大多数农家指望用自家的鸡蛋换点零钱,购买柴米油盐,鸡屁股成了“小银行”。有的农家盐没了,没钱买,母鸡的蛋还没有生下来,只好预先向邻居借一只,卖给“扁担”,用得到的零钱去买盐,等母鸡生了蛋,再还给邻居。
这些挑来上门叫卖的小鸡,是从人工孵坊里孵出来的,叫做火鸡,用火温代替体温孵化。上世纪六十年代,孵小鸡用大缸盛蛋,每缸放蛋一千一百只,上面覆盖棉被保温,下面烧木炭加温,一般是春分前后交蛋,清明前后出鸡。每年在仲春、暮春和初夏的两个月,做八到十批生意。如果小鸡孵得太早,天气过冷,公鸡不易发情,受精蛋比例低,即使小鸡孵出来了,也易冻死,成活率低,
一个孵坊需要几十条“扁担”,才能形成规模效应。每条“扁担”给孵坊交一千一百只蛋,受精蛋以八折计算,孵出八百八十只小鸡,其中百分之八十即七百只小鸡给“扁担”,百分之二十即一百八十只小鸡给孵坊。“扁担”收购一只鸡蛋需要六分钱,一千一百只鸡蛋需要六十六元钱;小鸡卖两角钱一只,七百只小鸡价值一百四十元;假如小鸡没有病死,全部卖掉,理论上孵一缸鸡蛋“扁担”能赚七十四元。每卖一担小鸡,“扁担”要向生产队交十块钱,买十分工分。分红大多只有五六角,折合五六元,生产队赚三四元。孵坊分成的一百八十只小鸡,以一角四分一只的价格卖给“扁担”,价格二十五元,除去人员的工资、水电、房租等开支,剩下的就是利润。当然,有些不是受精蛋,三日照出来的俗称“三日照”,七日照出来的俗称“七日照”;有些是受精蛋,可小鸡无法啄破蛋壳,被闷死在里面,成为盘头鸡,销售所得也归孵坊所有。
到了七十年代,孵坊改用电加温,以箱储蛋,简化工序,提高产量。当时,全县有十多家孵坊,有几百条“扁担”。
浦阳公社城西大队的钱崇德当时年轻,家境不错,觉得老是种田没啥意思,想出去见见世面。卖小鸡要冲州过府,风餐露宿,人辛苦不说,还要伺候娇贵的小鸡,弄得不好,折掉老本。有的社员知道了,轻蔑地说:“你们两个会卖小鸡?天公翻转!”钱崇德被激怒了:“你们看我俩这么低?把名字报进!”于是,城西孵坊多了一根“扁担”。
钱崇德喜欢跑江苏线。从浦江乘车到桐庐,乘船沿着钱塘江到杭州南星桥,上岸以后,挑到卖鱼桥,再乘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到苏州、无锡。他们常与当地供销社合作,己方提供小鸡,对方销售小鸡,所得利润对半分成。一根“扁担”挑四屉小鸡,两根“扁担”挑八屉小鸡。他爱动脑筋,把八屉小鸡塞进六屉里,由一根“扁担”挑,省下一根“扁担”的吃、住、行的费用。
有一次,钱崇德他们五六根“扁担”结伴而行,来到苏州。一半人留在轮船码头看管小鸡,另一半人去寻找开往无锡的轮船。当地有五六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拿着小刀,想割捆扎担子的绳索,意图抢劫。钱崇德一看来者不善,自己势单力薄,又是出门在外,只得虚与委蛇,一手握着扁担,一手递上香烟,好话说尽。后来,找轮船的人回来了,双方人数旗鼓相当,他们抡起扁担就打,把那帮二流子打跑了。
还有一次,钱崇德在江苏宜兴卖小鸡。担子放在拖拉机上,正好碰到狂风暴雨,虽有塑料布遮盖,雨水还是淋进竹篓,可怜的小鸡变成“落汤鸡”,死掉一半。小鸡侥幸不死,也是垂头丧气,卖不出去,折了本钱。
除了结伴而行,钱崇德也曾单独出门。有一次,他从浦江乘车到桐庐,乘船到沿着富春江到富阳灵桥上岸,到萧山楼塔,经诸暨应店街、草塔、高塍头,回到浦江潘宅,才把一担小鸡卖完,整整走了七天,赚了两块钱。
一九七四和一九七五年,钱崇德挑着扁担走南串北,卖了两年小鸡,虽然赚的钱不多,跑的路不少,见的世面也多,吃的苦更多,成为终生受用不尽的一笔财富。(选自王向阳《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当当网、京东网、卓越网、淘宝网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