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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到秋收之后,浙江永康的打铁匠来到村里,在台门口临时搭打铁铺,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有句老古话“打铜打铁走四方,府府县县不离康”,这个“康”就是作为五金之乡的永康。
打铁之前,铁匠预先对木炭进行土法处理:先在泥地里挖一个坑,灌进清水,倒入红壤,搅拌浑浊,成稀泥浆,然后把木炭倒进去,再次搅拌,最后用一个大铁丝笊篱把吸饱了湿漉漉红壤泥浆的木炭捞出来,装在槽箩里,随时添用,以便木炭燃烧的温度更高、持续的时间更长。
打铁是扛轿生活,一个人做不了,需要师徒默契配合。师傅要徒弟抡锤,并不叫喊,而是以风箱气门急促的“啪嗒”声来提醒徒弟,以小铁锤敲击砧翼声音的不同组合来指挥徒弟。打到铁块冷却,重新回炉煨红,再锻打,反复多次,铁块渐次变方、圆、长、扁、尖,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术。正如俗话说的“长木匠,短铁匠”,打铁从短开始,越打越长。
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钢和铁都是死硬分子,要把它们揉在一起,而且包匀,谈何容易!要先将成形的铁具烧红,放在铁砧上,将刀口錾出一条小沟,沟内加进钢;放进火炉再次烧红,达到熔点后,继续放在铁墩上锻打;反复几次,铁和钢混在一起,就水乳交融、天衣无缝了。
每当打好一样铁器,铁匠把它放进水里淬火,使其坚硬。淬火很有学问,先慢慢地把刀锋或者工具的前段浸入水中,等冷却到一定程度,再全部浸入水里。
俗话说“打铁离不开火星过”,火里求财,铁锤一响,火星飞溅,溅在手臂和脚背上,轻微受伤,那是家常便饭;一不小心,被血红的铁块烫伤,也不鲜见。
有一次,我看永康的师傅、徒弟对打的时候,因为师傅没有钳牢,火红的铁器从铁墩上掉下来,正好落在徒弟的脚背上,当即起泡。师傅没有给他治疗,也没有让他休息,还是坚持高强度的工作。后来,徒弟的整个脚背都溃烂了,惨不忍睹,不敢有半句怨言。村里的好心人看看徒弟实在罪过,送给他一支红霉素药膏,涂在创口,用布包好。说来奇怪,过了一段时间,徒弟的烫伤奇迹般地痊愈了。
除了烫,徒弟还有一重苦处,就是冷。每天早晨,师傅还在睡觉,徒弟就早早起床,用湿泥巴修补因为高温结晶而变形的火炉,重新使其光滑。尤其是在严冬季节,寒冷刺骨,苦不堪言。
有道是家贫出艺,一九五八年,郑宅东明村十九岁的郑定淳参加白马铁业社。不久,家乡浦江县被并入义乌县,由义乌县有关部门统一规定加工的价格:一把锄头五角二分,一把菜刀一块两角一分,一把柴刀六角九分,实行计件制。
铁业社实行师徒制,徒弟每月劳动所得,除了六元工资以外,不论多少,其余全归师傅所有。如果两人一组,伙计和师傅的分成是四六开;再加一个徒弟,成为三人一组,扣除徒弟每月六元工资,其余所得伙计和师傅也是四六开。每组每年在社里干一个月的活,其余时间走家串户,上门加工,每月向社里上交十六元管理费。
上门打铁,铁匠自带铜罐和大米,在火炉里煮饭吃,没啥菜蔬,向农家讨一点咸菜。离家路远,铁匠不能连夜回家,只能住在当地,大多是祠堂或者堂楼。有一次,郑定淳住在一个祠堂里,边上摆着很多空棺材,晚上怕得要死。
在家乡,专门用来割稻子和麦子的镰刀,刀刃有锯齿,土话叫“杀鍥”。这个活儿难度不大,打大铁的会做,打小铁的也会做,后来由专门的人来做,成为一个独立的行当。
“利杀鍥哦,利杀鍥哦……”小时候,每到夏收、秋收前,村里会来“利杀鍥”的浙江永康、东阳人。他们先找闲置的祠堂或台门驻扎下来,生炭炉,架风箱,准备干活。
第二天,吃过早饭,徒弟就背起竹篮,走街穿巷,使劲吆喝,兜揽生意,提醒农户赶快检查一下自家的“杀鍥”,是不是已经磨损钝化了,需要花八分钱“利”一下;到了中午,徒弟把一篮从农家收来的“杀鍥”背回来;下午和晚上,师徒两人一起“利杀鍥”;第二天上午,徒弟把“利”好的“杀鍥”送回农家,同时顺便兜揽新的生意。
“杀鍥”不仅数量众多,而且模样近似,不过小徒弟还真有本事,不管你家的“杀鍥”有多少,不管他管的地盘有多大,不管“杀鍥”的户头有几户,他都会做记号。记号是用“杀鍥”齿划的,划在“杀鍥”柄上,然后用粉笔在这家的墙上写上相同的记号。比如第一户人家有五把“杀鍥”,那就划一个叉,再划五横;第二户人家,在叉上加一横,变成两横一竖;第三户人家,再加一竖,变成两横两竖,就是井字了。就这样,可以不断生发出来。今天拿走钝“杀鍥”,到明天,刀口沿泛着蓝光、锋利如初的新“杀鍥”就会回到你的手上,绝无半点差池。
师徒分工合作,一天能“利”百来把“杀鍥”,以每把八分的加工费计算,一天的收入达到八块。这个行当辛苦是辛苦,可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大集体时代,拿的确实算是一份高薪!(选自王向阳《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广西师大出版社2017年8月版,当当网、京东网、卓越网、淘宝网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