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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家户户打麦秆串扇,男女老少齐参与。不少人家赚了钱,盖了房子,娶了媳妇,过上温饱日子。老百姓心里明白,这一切全托郑宅工艺厂的福。
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三日,冷水大队党支部书记郑修牛接到郑宅公社的一纸通知,要他赤手空拳创办郑宅工艺厂。他临时授命,白手起家,没有人员,就向全公社招聘,一共有二十来个;没有资金,就先做代理加工,公社只提供区区一千元块启动资金;没有厂房,就把村里的旧祠堂昌三公祠改建而成。
这个旧祠堂有五六米高,用一根根又粗又长的石柱支撑,除了四周的围墙,里面空荡荡的。大家自己动手,从溪滩里捞来泥沙,从山坡上挖来红壤,从石灰厂里买来石灰,拌成三合土,夯成泥墙,把旧祠堂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第一进当办公室和样品室,第二进和第三进当生产车间。祠堂内部分割的泥墙只有两米多高,下半截隔开了,上半截还漏风。一到冬天,寒风刺骨,跟露天差不了多少。尤其遇到下雪的日子,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随着北风飘进了简陋的办公室和生产车间里,把职工们冻得够戗。
创业伊始,郑宅工艺厂给县竹编工艺厂代理加工篾丝碗、龟背圆盘等,利润微薄,因为次品返工、废品浪费等原因,效益不佳。到了第二年下半年,爱动脑筋的郑修牛寻思:竹子能做工艺品,麦秆能不能做呢?当时生产队年年种大麦,家家户户分到的大麦秆堆积如山,作为燃料,如果能做成工艺品,那不是就地取材、变废为宝吗?
恰在这时,郑修牛无意中听到傅宅有一户人家用大麦秆做成串扇,轻便实用。于是,他派妻子郑珠仙等人上门拜访,把打串扇的技术学了回来。先从摘麦秆、选麦秆、数麦秆、染麦秆开始,到扎扇、包柄、串扇、夹篾丝、包边,再到漂白,工序繁多,产品有红白扇、蓝白扇、紫白扇、金黄白扇等十几种,既美观,又轻便。同时,他请来一位专业的工艺美术师,名叫张咸镇。当年,张咸镇因爹爹在台湾而被打入另册,只身逃到青海谋生,隐瞒家庭历史问题。“文革”后,造反派把他揪了出来,开除公职,只好回到老家浦江谋生。
患难之中,郑修牛把张咸镇倚为左右手。厂里成立创新组,由张咸镇领衔设计新花样,包括大小怎么改,颜色怎么配,款式怎么做,然后由其他成员打出样品,再由心灵手巧的女工做成产品。张咸镇还把麦秆产品的链条延伸到盘、篮、碟、盒以及小挂件,甚至做成麦秆贴,包括《南京长江大桥》、《三潭印月》、《平湖秋月》等作品。在小小的麦秆扇上,张咸镇找到了自己施展才华的新天地。
麦秆的系列产品制成后,怎样才能卖出去呢?郑修牛异想天开,想到大上海去攀高亲,申请做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定点厂家。从郑宅工艺厂到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关口重重,谈何容易!当时,闯关的通行证就是介绍信,要从下到上一级级开,直至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
可由谁来给郑宅工艺厂开介绍信呢?作为一家社办企业,名义上生产由县手工业管理局代管,销售由县商业局代管,但像管又不像管,不是亲生子,而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干儿子。郑修牛带着麦秆工艺品找到县计委,要求开介绍信。县计委领导表示支持,但郑宅工艺厂不是全民企业,无法开具。于是,他直接闯进县府大院,找到县委书记李玉山,寻求支持。李书记觉得这是件造福百姓的大好事,指示县计委开介绍信。他拿着县计委开的介绍信,来到省进出口公司,再由省进出口公司开介绍信,来到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好歹把门找到了。
当时正值“文革”时期,企业实行军管。驻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军代表郑兆庆是同乡,他把郑修牛介绍给一位姓冯的业务主管。冯主管不看企业身份,只看产品质量,说从来没有看见过麦秆串扇,前景看好,给郑宅工艺厂下达了第一个生产任务:一万八千把麦秆扇,每把四角钱,打好以后,送到上海。从此以后,郑宅工艺厂接连不断地设计和开发新产品,及时送到上海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样品室陈列展览,赢得国外客商的青睐,订单源源不断。
因为生产任务繁重,光靠郑宅工艺厂二十个职工的自身力量,难以按时完成订单,郑修牛想利用社会力量,组织全公社的部分农村妇女在昌七公祠进行集中培训,教授打麦秆扇的技艺。学成以后,几乎每个家庭妇女都带领全家男女老少一起打麦秆扇,最后由郑宅工艺厂以每把两角四分的价格统一收购。后来,光郑宅公社的社员也来不及完成订单,郑修牛又一次把目光放远,在邻近的堂头、礼张、岩头、黄宅、前陈、白马、七里、大许等公社建立草编加工点,几乎在整个浦江盆地掀起了一股学打麦秆串扇的热潮。
有一天,郑宅樟桥头村的一个姑娘正在教另一个姑娘学打麦秆串扇。学生不会打,老师不在行,边上的一个婶婶就笑话她们:“乌龟教鳖,教到田后磡才歇。”这句话的意思是,乌龟嫌鳖爬得慢,两个一起爬到田后磡,都爬不上去,半斤八两。边上的人听了捧腹大笑,可这两个的姑娘没有听懂,一个依然在认真地教,一个依然在认真地学。
为了灵通市场供求信息,郑修牛千方百计参加各种展览会。一九七四年,他随浦江县代表团第一次参加春季广交会,郑宅工艺厂是代表团中惟一的企业单位,其余的都是政府部门的头头脑脑。当时,浙江省每年都要举办一两次工艺品展览会,参展的有来自余姚、慈溪、温岭、定海等地的草编企业,很少有打麦秆扇的,更不用说用麦秆做盒子、碟子了。所以,郑修牛成了令人关注的典型,每次都要代表郑宅工艺厂在展览会上作交流发言。
郑宅工艺厂设计和生产的麦秆扇质优价廉,轻便实用,销路喜人。对内,销售到四川、云南、广东等省市;对外,销售到日本、美国、加拿大、欧洲以及非洲的喀麦隆等国家,甚至还上了当时的新闻纪录片,引起轰动。麦秆工艺品给国家创汇、给集体增收、给农户创利,实现了国家、集体、个人的“三赢”。深一大队樟桥头村的王金法家,有两个女儿,全家一起打麦秆扇,最高月收入达两百五十块,而当时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刚参加工作时的月薪是43.50元,戏称“4350部队”。
在郑修牛的带领下,郑宅工艺厂的业务蒸蒸日上。到了一九七三年下半年,随着生意日益红火,业务不断扩大,全厂职工达到一百二十人。一九七四年,选中冷水村的一块大约五亩大的坡地,由公社出钱征地,工艺厂出钱建造,到了年底,大家欢欢喜喜地搬进了新厂房。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电风扇在农村的推广和普及,麦秆串扇的实用功能相形见绌,逐渐丧失市场。到了一九八四年,曾经以生产麦秆串扇辉煌一时的郑宅工艺厂走到尽头。(王向阳《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广西师大出版社,2017年8月版)